灯火昏黄。

自从在佛堂不生不死的活了几年，顾卿黎就对这样的如豆灯火心生不喜，总会移开目光不去看它。

此时也是如此，两边是数盏油灯，她跪在堂下，垂首盯着自己的膝盖不说话。

“你是打定主意，咬死了不知情？”老夫人年逾花甲，面目慈和，可掌家多年的宗妇自有不怒自威的本事，单单一句话就能激起人的鸡皮疙瘩。

可堂下跪着的那个不是简单的十三岁小姑娘，她染过鲜血见惯生死，所以无惧。

“孙女愚钝，实在不知五姐姐受诏入宫的缘由。”少女俯身的姿态极为恭顺，可平静的声音说明了一切：“可伯母都说这是五姐姐的机缘造化，蒙天家无上恩泽，祖母、不这么认为吗？”

老夫人搁在小几上的手缓缓收紧，俯视的目光凝聚在她低垂的脊背上，道：“出门一趟，你的胆子大了很多。”

那是只能说一个答案的问题，可只要说了，她就没有任何理由责罚顾卿黎。

这点，她们心知肚明。

“祖母过誉了。”顾卿黎抬起头，清澈的眼底泛着丝丝缕缕的寒气：“孙女愧不敢当。”

“雷霆雨露，尽是天恩，机缘造化，尽是命数……”老夫人垂眸喃喃自语一句，低声叹了口气，再度挺直了腰身：“我夸赞你，你只管受着；同样的，我责罚你，你也不能反抗。”

“一笔写不出两个‘顾’字，你们姐妹之间有多少龃龉我不想知道，可在外头你们就是同门一体。”

“我不管五娘进宫之事有没有你的手笔，也管不了日后会牵连出多少事情，只今日，我命你罚跪思过！”

“你服不服？”

鸦青的眼睫微颤，顾卿黎俯身再拜：“祖母怎么说，六娘照做便是。更深露重，六娘恭送祖母早些歇息。”

一抹浓重的失望闪现在苍老的面孔上，老夫人狠狠跺了跺沉香拐棍，终是未再言语离开了。

屋宇寂静，只剩跪着的小小人影。

顾卿黎直视正前方挂着的彩衣娱亲图，心中没有一丝涟漪。

兄友弟恭、上慈下孝，这些本就是相互的，她们对她不仁，她不义才是天经地义，不是么？

夜的确很深了，顾卿黎能想象到顾元琪的处境，老夫人自然也能。

“老夫人，您真的该休息了。”看着主子如此忧虑，雨嬷嬷也是无奈：“儿孙自有儿孙福，您二十年前就知道这个道理，二十年后该更通透才是啊。”

“通透？”老夫人隐藏在夜色中的面容交织了旁人看不见的苦涩与不甘：“你懂什么？”

她已经后悔了，又谈什么通透呢？

“长房四位娘子，只有五娘子不是在您膝下长大的，您为她择选的婚事她看不出您的苦心。”雨嬷嬷斟酌着措辞，小心道：“老奴觉着，六娘子性子单纯温和，这入宫一事，她未必有关联。”

顾元琪不够聪明，顾卿黎性子懦弱，这是栖云堂的人公认的事，猜测是顾元琪自己做的手脚也正常。

听着心腹这般忖度，老夫人嗤笑一声：“这两个丫头，一个你是高看了，另一个，却是太过轻视了。”

风雨欲来，这山风，开始朝顾家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