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吵闹不休,呱噪得黄兴德眉头越皱越紧,他猛不丁出声:“可曾过割?”
“过,过割?”郭升傻了,好半晌才仿似想起了什么,微微瑟缩,声音小了下去,“小人愚昧,不太懂。”
“就是办理田宅买卖的过户文契。不过割者,一亩至五亩,依律笞四十。”曾立解释了句,转头向黄兴德小声道,“东翁,一地一俗,江南不兴这套,大家都如此,没法追究的。”
黄兴德不太高兴,案子套不上《大明律》,这让他无所适从。
曾立起身凑过来耳语:“东翁,这地卖得确实亏啊!如今江南地价差不多十两一亩,宁家不缺这五亩地,这事儿办得……不地道!”
宁医士抬头望见两人的眼神,心头“咯噔”一跳,醉意彻底醒了。他大声抗辩道:“太爷!国初新离兵革,地广人稀,田不值钱,成化年间真就那个价啊!这二十年间,轻徭薄赋,百业俱兴,什么东西不涨价?总不能我二十年前买只鸡,现今再算是亏是赚吧?都鸡生蛋,蛋生鸡多少轮了!”
黄兴德斜倚着椅背,右手拍左手半晌,问:“郭升,那你想如何?”
宁医士心都凉了。
郭升振奋起来:“小人想赎回祖产!当年卖给宁家的五亩田,小人也不计较压不压价了,这些年就算白给宁家种的。小人省吃俭用凑了五两银子,想求太爷做主,准许回赎!”
宁医士气得鼻子都歪了,偏偏黄兴德露出了深觉有理的神情。他叹息一声,自知无力回天,颓然退了一步:“这田都种那么多年了,总不能你上下嘴唇一碰,说赎就赎。这样吧,我给你加价到每亩八两,五亩田四十两,扣除二十年前的五两,总共给你三十五两,如何?”
“一个要回赎,一个想加价?”黄兴德有些迟疑。
曾立立即道,“确有先例。江南有‘找价’成功的,亦有允许回赎的,人人都赞当地县尊恤民!”
“先例”和“恤民”搔到了黄兴德的痒处,他放下心来,决定尊重原告的意思。毕竟宁医士瞧着不像缺钱的,吃点亏没什么,与其屈贫民,何如屈富户!
宁医士输了,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,输掉了打理二十年的田。
他浑浑噩噩走出衙门,满眼迷茫,不解地问闺女:“咱家仗势欺人,恶意压价?”
宁扶霜愤懑难平,扶着父亲上了驴车。
宁医士越想越气,嘶声怒吼:“二十年了啊!二十年了!他爹卖给我爹二十年了!双方老人都没了!凭什么啊——”
是啊,凭什么呢?
精心侍弄了二十年,现值五十两的田,让一泼皮拿五两银子赎走了。
关键县衙觉得有理有据,此案还将作为知县“恤民”的政绩。
父女俩是怎么都想不通这是何道理!
驴车辘辘启程,劈开了汹涌人流。
天际“轰隆”一声闷响,阴云笼罩苏州,秋雨将至。